在香港的又一次搬家

 这城市像个巨大的迷你仓,拥挤而纷杂。夜半时分,华灯之下,呼啸的车声中,大部份人都蜷缩在局狭的小小房格里睡去了——这每晚拥着爱人入眠的成本,高得简直像是在享受一场华丽的盛宴——可不是吗?人生本就奢侈,无论痛苦幸福,都是在每日十几小时的忙碌中证明着,体验着,交换着。

这几年搬屋有六七次了,说不清哪几次是因为无法忍受老化狭窄的环境,哪几次是因为加租的逼迁——要么忍受住屋的缺点,要么就是给钱— —简单直接且残酷。我就是在这样的两难中像一棵墙头的小草,风雨中身不由己的左右摇摆,在一次次搬屋带来的痛苦和新生中,体会离开父母独立的滋味。

这次的逼迁,比前几次都来得直接。虽然我已经习惯了所有一切都用银码来标价,但这些标价仍旧很多时候戴着礼尚往来的面具,这次好了,直接收楼,连我考虑认输的机会都没有留下。

所以结论很简单:搬。

搬,把那些陈年封存的旧物,一点点翻出来,整理,擦拭,判断他们的价值,决定他们的去留:有些之前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,搬屋时才发现它早已不再重要;更多东西只是买时的一时冲动,正好有搬家的借口毫不犹豫的丢弃;而有些明知道根本没用的东西,却怎么都不愿意割舍,宁愿将它再次封存,随着其他的行李和我一起上路。

那台19 寸的液晶电视,是赶在北京奥运开幕前买下,我还记得奥运火炬到达中环时,从冷气房里冲出来的打工仔女的脸,那一天的老板们都很宽容。我记得那种感动,所以下了决心要买电视机看开幕。电视机不大,但加上包装就很大,那天我我从电车二楼摔下来,电视机好像体操运动员一样转体360度被我接住——哪怕摔伤自己,也不想摔坏新买的电视机。可是这一次,我要把太旧的它拿去回收了。人们对于爱的东西,总是变得太快,这一天热血如沸,那一天就只胜冰冷的嘘声——到底哪一个是真的?还是两种都只是一时兴起,盲目的从众?

那天蓝色的旧旅行箱,陪我去过世界各地,受过东南亚暴风的雨淋,也睡过欧洲夜车的卧铺底。它内衬上的污渍,是老家新采摘的荔枝上的尘土——远房的舅母,不管我们怎么推辞,坚持要我带走整整一旅行箱的荔枝回到香港。对于我来说,那污渍就是家乡的气息。那一年的妃子笑几经辗转馈送还是扔掉了不少,心痛之余仍是隐隐的感动。现在,旅行箱的角色变成了搬屋功臣,所有易碎的物件小心翼翼的被它拥着——有些旧物仿佛能理解我那疲惫的心。

还有书,一个塑料箱子里满满的大学教科书,那是我精选的“最有用的”书和笔记——可毕业后从来没有打开过。它们还是一次次的跟着我搬屋,因为我相信它代表着我最好最怀念的时代,也相信有一天工作上的问题,可以打开专业的书找到答案。可惜这些总不能实现,越是工作,就越是发现,工作上的问题,远不是书本可以解决。我想,也许有一天我终于舍得扔掉它们,才是真正的走入社会,和真正的成熟?

书架上,还有越来越多的旅游书和职场指南,和越来越少的纯文学和诗集,后者藏着我作家的梦,前者则是我的现状。有人说,一个人看的书单才是他最隐私的信息,而这些书矛盾的主题,正正是我内心的纠缠。